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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大熊猫第一市”:如何与大熊猫共处?
发布日期:2024-01-14 来源:南方周末 绵阳熊猫分局 作者:周林 点击率:15

 

寻找熊猫粪便。刚到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王朗)工作,赵联军和同事便接到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面对漫山遍野的竹林,众人犯了难。“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平时几乎不上山,根本不清楚目标在哪。”回忆起近20年前的一幕,如今已是大熊猫国家公园王朗片区保护局局长的赵联军发出感慨。王朗位于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背靠九寨沟、黄龙两大景区,拥有不输两地的美景,也曾是人迹罕至的山野。

如今,王朗有二十多条固定监测样线,红外相机覆盖大熊猫出现的角落,找到熊猫粪便,对在深山中健步如飞的护林员不再是难事——常年生活在王朗的野生大熊猫有34只左右,比十年前第四次全国大熊猫调查结果的28只还有所增加。

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胡宇拍摄 / 图)

王朗的变化,是绵阳野生大熊猫保护的缩影。绵阳是全国生物多样性保护重点地区,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160种、野生植物79种,特别是野生大熊猫数量占到了全世界的近1/4(418只),是名副其实的“野生大熊猫第一市”。

绵阳保护大熊猫历史源远流长,过去一直不断加强珍稀濒危物种拯救及其栖息地保护。2022年起,绵阳大力实施科技立市、产业强市、开放活市、人才兴市、生态美市的“五市战略”,以“生态美市”战略为代表的顶层设计,又将生态文明建设推至新的战略高度。

在“野生大熊猫第一市”的绵阳,人们如何找到一条与大熊猫的共处之道?

 1、保护野生动物,也是在保护村民们的家

12月,大熊猫国家公园王朗片区大雪封山,此地的冬季漫长而寒冷,深山中的保护站正在装修,完工后将拥有热水、冲水马桶和舒适的床铺。

40年前,当美国动物学家乔治·夏勒来到王朗保护区时,这里只有简陋的棚屋。野生大熊猫经历了地震、雪崩和竹子死亡后,仅有十几头存活,科学家认为没有研究的必要。

此时的王朗,砍木头比保护野生动物更受关注——上世纪70、80年代,林业财政是平武县的经济支柱之一。更复杂的局面是,盗猎者的窝棚明目张胆地搭在保护区的公路旁,甚至位于保护区圈养大熊猫的场所范围内。

王朗的情况只是曾经保护失序的一个侧面。同在平武县的新驿村,过去是知名的“寡妇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多数男性都因盗猎锒铛入狱,留下妻子和孩子。

盗猎确属无奈之举。“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老猎人杜林说。依靠锐利的鹰眼,新驿村过去的神枪手总能捕捉到密林中的风吹草动。不过,相比更容易见到的其它野生动物,大熊猫并不好被猎杀。

事实上,绵阳各级政府部门一直对非法猎捕、运输、交易、食用野生动物等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各种野生动物保护“严巡严打”专项整治行动取得不可忽视的成效。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老猎人杜林开始与老本行“决裂”,他如今的身份是新驿村巡山护林队队员。从2017年开始,他与村民们组建起巡山护林队,打击曾经猖獗的盗猎行为。

▲新驿村巡护队
“保护区最主要的威胁其实来自周边社区。”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副总裁、老河沟自然保护中心主任马剑解释。2012年,桃花源基金会与平武县政府签订老河沟国有林场50年委托管理协议,建立了老河沟自然保护区。

比起架设红外相机等工作,巡山护林队在打击盗猎方面收获甚少——现在几乎没人打猎了。但如果把时针拨回到三十年多前,这些队员就是他们现在打击的对象,14名队员中,有12人过去是猎手,约一半曾因盗猎吃过牢饭。

“如果(盗猎)被抓到,一个家庭就毁了。”杜林深知,“所以我们现在保护野生动物,也是在保护村民们的家庭。”

2、保护离不开政府开放、包容的态度

“绵阳之所以在野生大熊猫保护工作中取得突出成效,离不开政府开放、包容的态度。”大熊猫国家公园绵阳管理分局保护部部长袁家贵介绍,绵阳创新建立了公益组织、社会资本、社区群众等多方力量共同参与的保护地新模式。

老河沟自然保护区是中国第一个完全由民间机构管理的社会公益型自然保护区。“政府把一片区域委托给一个民间机构进行管理,这在中国还是首次。”袁家贵说。

▲老河沟自然保护区风光

除了鼓励国内民间机构参与保护,绵阳也鼓励国际环保组织参与保护。

在赵联军的记忆中,1997年是一个关键时间点。当年,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在平武县启动了“综合保护与发展项目”。国内国外的多位专家来到王朗,频繁举行各式各样的培训。保护区工作人员并没有专业背景,但经过培训和实践,有人成了两栖爬行类动物专家、植物专家,还发表了有影响力的论文。

正是在当地政府“开放、包容”的环境下,赵联军和同事们学会了设置监测样线,以固定的频率沿着样线巡护,搜集科学研究所需的监测数据。最开始他们只有一张搜集熊猫数据的表格,后来有了搜集小型兽类、两栖爬行类、鸟类的表格,如今纸质表格已经不再使用,换成了更方便的手机App。”

▲老河沟红外相机拍摄的野生大熊猫

“1997年起,王朗真是一个月一个变化。到2000年,王朗保护区的能力已经在全省排在前面。”赵联军说。目前王朗已连续开展大熊猫及其伴生动物科学监测26年。

近年来,绵阳生态保护成效明显,自然保护地数量不断增加、保护面积不断扩大——建设各类自然保护地42个、总面积5726.8平方公里,占全市国土面积28.3%。绵阳的野生大熊猫种群100%纳入大熊猫国家公园,大熊猫栖息地保有率达96.24%,远高于大熊猫国家公园划界的技术标准。

绵阳还建立了绵阳熊猫分局共管理事会和社区共管理事会,正在探索国家公园管理机构、地方政府、社会力量参与支持国家公园建设的新路径,这也让“野生大熊猫第一市”生态品牌更加响亮。

3、村民钱袋子鼓起来,保护才能顺利开展

熊猫与人紧密连接。在绵阳,人们很早就意识到,不仅要保护大熊猫等野生动物的安全,保障原住民的生存权也同样重要。

绵阳市许多政府官员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让村民钱袋子鼓起来,保护工作才能更顺利开展”。为此,绵阳培育了诸多与大熊猫相关的生态产品,例如平武关坝蜂蜜获批大熊猫国家公园首批原生态产品、南五味子成为首个世界自然基金会“大熊猫友好型认证”产品。

说起蜂蜜,平武县几乎人人都知道一位北京来的“蜜蜂博士”,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村民鼓起了钱袋子。

▲平武“蜜蜂博士”张玉波的蜂场

在平武写作博士论文时,北京林业大学生态学博士张玉波发现当地的“棒棒巢”蜂箱不够科学:一段木头劈成两半中间掏空,秋天从这种蜂箱取蜜,不得不破坏蜂巢,再过滤出蜂蜜,会伤害很多蜜蜂幼虫。

张玉波在一本古籍中看到了“格子蜂箱”养蜂法,操作简单且取蜜时不会伤害到蜜蜂幼虫。“国内也有一些不伤害蜜蜂幼虫的蜂箱,但操作繁琐”,农业部门也给村民组织培训、发放蜂箱,但村民过两天就忘得干干净净,“把蜂箱当做劈柴烧了”。

真正让张玉波下决心辞去北京工作跑到平武县金蜂村养蜂,源于博士论文写作时常驻山村村书记的一通电话,对方说村里的蜂群减少了80%-90%。张玉波随后寄了不少资料,但书记说“不要再寄了,我们这没人能看得懂”。

经过实践,“格子蜂箱”最终在平武取得了成功:每个蜂箱产量是传统蜂箱产量的约1.5倍,蜜蜂越冬存活率也从50%提升至95%左右。2020年开始,张玉波每年向当地老百姓发放“格子蜂箱”,并免费培训养蜂技术。采用新型蜂箱后,一名养蜂人管理蜂群的上限从100群提高到200群,养蜂户综合经济效益也提高了一倍以上。

 

▲蜜蜂博士张玉波给村民培训养蜂技术

有了成功经验后,平武县政府顺势而为,采取“政府+企业+项目+高层次人才”模式,成立中华蜜蜂研究室,并组建以张玉波为组长的中蜂博士科研服务团队。平武县提供了100万元的真金白银支持,引导高层次人才助力中蜂产业发展。

事实上,绵阳打造的生态产品不仅局限于蜂蜜等。例如,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团队还支持关坝村成立乌仁核桃专业合作社,有序发展冷水鱼产业,开展中草药种植可持续利用等。

据了解,平武县正在打造大熊猫家园重要生态特色农产品供给县,利用优质生态环境优势,打造了上百种“三品一标”(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有机产品,地标产品)。

4、人人参与保护

除了帮助村民从保护中获益,绵阳还在探索“人人参与保护”新模式。

2015年9月,在平武县林业局、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机构的帮助和支持下,关坝村成立了全国唯一一个探索以社区为主导、创建生物多样性保护机制为目标的自然保护小区。自然保护小区是指在保护面积不足以设立保护区,又确有必要保护某些动植物而划定的区域,旨在探索适合当地的保护发展新模式。

在关坝,保护小区建立了一支25人的巡护队,组织开展以大熊猫为主的生物多样性调查。建立举报奖励机制,发动全村对毒鱼、电鱼、挖药、打猎等行为进行监督和制止。

2017年,村民大会制定了村规民约:不许打猎、电鱼、挖中药材,违反者不能得到村上的分红。每人都签了字。

关坝村村书记乔良介绍,村集体靠养蜂、生态旅游等的收入,有50%分给村民,20%留作村集体经济经费,15%拨给保护小区建设,15%用于筹备旅游合作社。

2021年,关坝流域自然保护小区入选了联合国“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

5、发掘育人价值,开辟自然教育蓝海

关坝村村民从“熊猫蜂蜜”中尝到了甜头,但近几年大环境影响叠加本地蜂蜜产量激增,蜂蜜单价由高点的每斤300多元滑落到50元,销路也不如此前顺畅。乔良算过账,养蜂合作社赚的钱支撑不了村里在保护方面的投入。

绵阳正在寻找新的增长点破局,以自然教育为代表的生态文旅被寄予了厚望。

2023年8月,一个成员在9-15岁、来自四川省内的20人的小团队来到了关坝,他们上了观察蜜蜂、认识蜂巢、取蜜、野外生存、观星等课程,在大自然中度过了两天的快乐时光。关坝村配备了1位协调员、1位摄影师、2位厨师、3位安全员、4名讲师,均由村民组成。

▲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进大自然开展科普活动

乔良深知,相较于一线城市专业机构提供的观鸟、捉虫、认植物等课程,村民们能讲授的博物知识很有限,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特色和优势,比如养蜂、种菜、磨豆腐等村民最熟悉的农业农村知识,都被开发成生动的自然教育课程,获得了城市孩子的喜爱。

虽然目前商业化自然教育没有给关坝带来太多收入,但乔良仍计划培养更多村民成为持证自然教育讲师,完善后勤保障团队的能力,同时兴建民宿等基础设施,接待更多客人来到关坝,增加村民收入。

关坝所在的平武县,正在创建“中国自然教育第一县”。除了平武,绵阳市安州、北川等县区同样拥有优质的生态环境资源,也在探索适合自身的自然教育、生态文旅模式。

2021年底,全国首个“生态护林员协会”——绵阳市安州区千佛山生态护林员协会成立。协会由大熊猫国家公园千佛山社区生态护林员、安州区国有林场职工、社区村民和乡镇企业代表等50余名会员组成。护林员们自主设计自然教育活动,担任解说员。2022年,千佛山镇累计接待了超10万人次游客,旅游综合收入达5.5亿元。

目前,绵阳多数地方探索以“自然教育讲师+学员”的传统自然教育模式,而在北川县,政府开始注意到自然教育的育人价值,希望找到一条全民共建自然教育的道路。

北川县城里藏着一所可能是国内自然教育做得最好的幼儿园之一——安昌幼儿园。在“5·12地震”后,它随北川新县城一起新生。名字寓意“安于自然,昌于教育”。

▲北川安昌幼儿园(梁娟拍摄 / 图)

这里,孩子们在院子耕种,赤脚感受泥土的松软;在园外郊游,捕捉旷野的呼吸;在操场轮流饲养昆虫,体会生命的意义;在草坪用放大镜观察叶子、花朵和果实,欣喜于惊奇的发现;在山坡上打滚,获得最天真的快乐。

“每一个孩子都是一颗种子,而孕育他们的土壤就是大自然。”园长梁娟说。

安昌幼儿园正和北川县自然资源局合作,将幼儿园孩子们和老师共同绘制的北川当地特色物种的四本绘本付印。大熊猫国家公园北川片区小寨子沟管理处科技科教与对外协调科科长廖光炯介绍,该绘本目前已在全县部分幼儿园、小学推广,未来计划推广至全县幼儿园、小学和中学,更远的目标是向全绵阳市普及。

截至当前,绵阳各区县政府部门已与30余家自然教育机构合作开展自然教育,开发了自然观察等7大类活动课程,编制了10余种本土自然教育读本。绵阳市计划优先安排原住居民参与到自然教育、生态文旅工作中,让居民因保护受益。

对绵阳而言,发展自然教育的另一个机遇是,市民期盼许久的九绵高速江油至平武段即将于2023年年底通行,全线将于2024年建成通行,届时绵阳至九寨沟路程由原来的6小时缩短至3小时,将给绵阳带来众多九寨沟外溢游客,本地更多人有望吃上“生态饭”。

▲绵阳城区航拍 (杨建拍摄 / 图)

在这种背景下,更大的自然教育蓝图正在谋划制定中。2023年10月,平武县召开自然教育总规编制启动会,绵阳市级层面的自然教育总体规划也在谋划中。

“自然教育是国家公园未来发展的大趋势。打好生态这张牌,一方面促进本地居民提升保护意识,另一方面普惠外地游客共享发展成果。”袁家贵说。
(文中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受访单位提供)

转自:国家公园及自然保护地

 来源:南方周末 绵阳熊猫分局